他估计是意识到自己生命已经到了尽头了,让子女把孙子孙女都叫回来见最后一面。15日上午开完会回来看到手机上一个未接电话,然后微信上也看到了一条我爸发来的语音,这几年我和父母的关系比较紧张,所以很少联系。语音大概意思:我外公大概是不行了,说想见我们,问我要不要回去。我外公自从外婆走后就性情大变,在家里各种作妖,也许是为了报复某人在外婆生前犯下的一些错误吧,因此经常把我们搞的晕头转向。我打电话回去问我爸具体什么情况,才知道外公早就查出胃癌了,现在已经一个星期没有进食了,我意识到这次回去见他应该就是最后一面了。

16日早晨,我早早的去了大哥家里,乘坐小佳的车,与二哥一起回到我生活了十几年的外婆家,下车后立即去看了看外公,知道我们到了后,他努力的睁开眼睛看了一下我们,然后又闭上了,可以看出他这次怕是真的不行了。吃过午饭我来到他房间外的窗边,窗户上还有些许蛛网,像是昨天他们回来时草草收拾的,窗户的护栏上锈迹斑斑,是我还没有去读书的时候安装的。二十多年过去了,曾经发生在这屋里的事情像电影一样在脑海里出现,我摸了摸眼眶是干的,只能发出一声叹息。我透过窗子看着他的脸庞,眼睛紧紧地闭着,脑袋耷拉在枕头上,脸上没有了往日的容光,灰白灰白的,我好想突然明白那就是“死气”。原来,人生真的就像一幅画,活着的时候五彩缤纷,坐姿多彩,即便是作妖也是有颜色的,死后就是黑白的了,然后就只剩下白色了,最后就完全消失在这个世界了,好像从来没有来过一样。

16日凌晨五点钟左右,肚子突然一阵痛把我给整醒了,我知道该去蹲坑了,但是外面有点冷,我不想起床,就躺床上蜷缩成一团,好像要轻松一些了。农村的厕所要么在户外,要么与猪圈一栏之隔,反正就是无法做到足不出户的解决问题,而且还没什么标识,大多数连门都没有,所以会不会被人突然闯入全看运气。大概忍了小半个小时,实在忍不住还是穿好衣服畏畏缩缩的起来了,蹲的真畅快的时候还是被闯入了,草草了事回去了,也不想脱衣服,就和衣躺下了。

迷迷糊糊的听到幺舅在叫“爸爸,爸爸”,喊了两声后突然脚步身、开门声各种动作发出的声音大作,接着马上听到幺舅在窗外喊“姐姐,爸爸走了……” 就这样,在家里作了十几年的外公终究还是去找外婆了,兴许到了那边还会跟外婆吵一架吧。

我起来后去外公所在的房间窗户边看了一下,我不敢进去,这是我第一次经历“去世”,之前外婆和家婆走的时候我都在学校读书,也没能见到最后一面。我看着大舅妈起来后先是给他儿子打了电话,然后又给入殓人打了电话,又给卖香蜡钱纸的打电话,然后指挥着其他人将外公转移到堂屋里,是我爸和大姨父将外公抬到过去的,抬出来的时候脸上盖着黄纸,我妈、大姨、幺舅妈将外公曾经用过的物品收拾出来放在了路边,这个过程中幺舅没有近身,他似乎也有些害怕。外公的因为是在屋里去世的,按风俗是可以将尸体放到堂屋内的,舅舅当时是在医院回来的路上走的,因此没能放入堂屋。堂屋早已腾空,中间摆上了事先准备好的竹席,其实我们都知道他挺不过去这一关了,所以也没什么意外。他静静地躺在竹席上,脸上被刚才的黄纸盖着。堂屋门前放着一张桌子,桌上放了一个碗,碗上放了一根筷子,筷子上有几根半生的面,面是大姨煮的。还有一截白萝卜,上面插着一炷香,两边还各放了一个蜡质水晶灯,香蜡是幺舅妈拿过来的,我点上的。一切迅速而井然有序,显然这是提前做好了预案的。

接下来就是等待亲朋好友过来了,我得了个放鞭炮的任务,按风俗是每一个人到来都需要放一串鞭炮的。最先到的是大哥,他到了后先上了香,烧了纸,然后马上就联系阴阳师。没过多久入殓师过来了,然后又给剃头匠打了电话,让他过来给老人的头发收拾一下,剃头匠带着口罩和手套进去十来分钟就完事儿了。入殓师主要是给老人穿衣服、然后入棺的,这个过程亲人是不能看的,根据他们的规矩还放了很多棉线在棺椁里面,年龄多大就要放多少根。棺椁里面是不能有铁制品的,因此还专门做了检查。阴阳师也来了,他是大哥到了后联系的。阴阳师带来了灵堂、锣鼓、念祭文的人,他自己就是整个葬礼的总指挥,他问了老人子女及配偶的生辰八字,然后算了出殡的具体时间和相关禁忌,又交代了各种注意事项。阴阳师今天还有一个任务就是要去确定墓穴的位置,这个位置也有些讲究,说什么青龙位,然后就是一把太师椅,老人就坐在这儿保佑子孙后台兴旺发财。农村人有个特点,平时大家都很淳朴,那些地、菜园什么的也没什么用,但是当别人要占用一点的时候就斤斤计较了,不管是给钱还是交换什么他们都不得同意,于是墓穴的位置向后移动了些许位置。

天亮后我跟随大姨父和二哥一起去镇上制作遗像,店家技术水平有限,搞了很久才弄好,照片还是用的我前年给外公做的证件照,收了120块,有点贵,但是这事儿也不能跟别人讲价,老板也会来事儿,给了我们20块钱,让我们买些草纸,并说让我们节哀。这20块钱肯定是不能带回去了,就在去买菜的路上顺道买了几捆草纸带回去了,等我们回到家的时候,灵堂已经搭好了,亲朋脸上也没有什么悲伤的表情,甚至还在说说笑笑,用他们的话说,这是喜丧,毕竟都90岁的人了,该耍的都耍过了,而且听其他老人说外公这一辈子也没吃过什么苦,以至于写祭文的时候都不知道怎么写。

20日宴请了村里的人和其他一些亲朋好友,幺舅说很多人他都不认识,而我看各席上的人却大多数眼熟,却也交不出名字。当天晚上举行了些仪式,现实三跪九叩、然后就是读祭文的人唱了些什么,反正听不真切,他甚至边唱边哭,各位孝子贤孙也都是站着听的;然后就开始念祭文了,念祭文的时候大家都是跪着的,只有大姨和大姨父估计是膝盖疼,半坐在小凳子上的。祭文倒也简单,没啥实质性内容,因为据传外公这一辈子确实没吃什么苦,连最辛苦的饥荒年份也因为他在公社当保管员基本上没饿着过,所以也就象征性的说了些苦事儿。后面就是阴阳师做了一场法事,这一开内容太专业,我说不太清楚,我只记得他说他是阳间的解怨人,然后经文中有菩萨有天君,感觉有点点佛道不分,具体对不对我也说不上来。仪式完全结束后,除了住在那儿的亲朋,其他人全都离去,院子里瞬间就变得安静了,阴阳先生走前说纸不用烧了,蜡也不要点了,最多上个香,因此周围温度也降下了。

即便是已经入春时节,晚上的山里还是刮着刺骨的寒风,我溜到了厨房土灶旁烤火,由于这几天基本上没有停过火,土灶壁被烤的久久不能冷却,二嫂和陈彪都学我把背靠在灶壁上,那种从背心传来的温暖,让人一旦坐下就不想起来。一直熬到了凌晨2点钟的样子,虎哥在外面放了一长串大炮,出殡时安排了活的人陆陆续续的聚拢了。

现实大姨和我妈两人去厨房煮稀饭了,因为挖穴的匠人已经过来了,他们两人需要提前过去把墓穴挖好,然后抬棺的人(被称为八大金刚)他们也到了,都先简单的吃点早饭,然后各司其职了。抬棺的人要在三点整时将棺椁抬出来放在院子里,阴阳师收取孝子贤孙的衣角放入棺椁,问我们是否要看最后一眼,大家相互看看,然后决定还是不看了。八大金刚将棺椁抬出堂屋时,需要放一串大炮,然后孝子贤孙均要回避。抬出来后基本上有没有什么事儿了,阴阳师带着一些亲朋将屋里还剩余的香蜡钱纸,花圈等一起搬到了墓地,然后将黄纸全部放入墓穴烧掉了(连同孝套和孝帕),孝子贤孙烧纸、用棍子翻搅纸灰,让其充分燃烧,做完这些,我们就回到家里了,等着7点钟再出发下葬。这一路上我依然是拿鞭炮的活,走在队伍最前面,按风俗是不能往回看的,只能一直向前走,然后知道完成下葬,我们都都不能回家。棺椁入穴后我们也拿着铲子向棺椁上铲土,到此,我们能做的活就完全结束了。在盖土的时候,做墓碑的人也到了,他们只管做自己的活,也基本上没什么交流。我们回去需要原路返回,回去的时候需要带上柏树枝(柏丫)和黄荆树枝,说是象征黄精白银。

21日早上还有一次席,也就村里面的人过来吃了,比前一天的少很多。吃完席亲朋友好也都散了,我留到了下午的时候走的,本想和大哥他们多聚聚,也因为这几天大家实在太累,就草草了事了。剩下的就是外公这些子女在家里,三天里面每天都需要烧三,第一天是在墓地,第二天在出殡路上的中间,第三天就是家门口。烧三并不是简单的烧纸,而是需要用柏丫,黄纸一起烧,而且不能有明火,主要是要烟,然后点上香和蜡。结束后还需要再次往坟头上盖土,自此,整个葬礼才算完全做完。

外公的葬礼上没有那么多悲伤,反而多了些欢乐。从外婆去世后,外公的性格大变,不断在家里作妖,将几个子女折磨的几经崩溃。现在他也去世了,一切也就烟消云散了,后面他们几兄妹之间的关系估计也就要淡下来了。人与人之间就是这样,纽带断了,基本上就连不起来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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